抗战前的淮安南门粮食业 / 毛鼎来

粮食业,就是从事粮食买卖的行业。
淮安粮食业的兴起是在原先米市(据乾隆山阳县志记载:淮安的米市“一旧城南门外,一城北天兴观后,一东门外涧河,一清江浦大市”)的基础上形成的,已有一百几十年的历史。

(一)

淮安粮食业同其他一些大的行业一样,成立了粮食业公会(属商会),设主席一人,由大家推选名望高的人担任,抗战前一直是由邹仲宣担任;委员若干人,曾先后担任委员的有邹仲宣、陈达斋、阎啸轩、毛佑臣、杨占春、张仲宣、赵均甫、王黼卿等人。办公地址设在南门外堂子巷里(即现搬运三队灯泡厂内,门楣上有“粮食业公所”几个正楷字),它负责处理本行的日常事务,应付商会、政府的公差。凡新开的粮号一定要先在粮食公所注册,而后再到商会注册,凡是申请新开字号的人一定要在粮号学过徒的,注册后,才能开张营业。
粮食业除成立了粮食业公会外,还成立了一个“伙计会”,亦叫“义会”。这是由粮号的伙计自发的、按自愿的原则组成的互助性组织。由入会的伙计选出负责人。当时的负责人是陈金章。会员每月需交会费一角钱左右,集中存放在赵永丰、胡信成、杨顺源等几个较殷实的粮号里。会员遇有特殊情况时,伙计会给予一次性救济,借以解决一些经济困难。

(二)

淮安的粮食业主要分布在淮城南门、下关、河下,尤以南门为主,比较兴旺。
抗战前夕,淮安南门粮号共有七十余家。其中,吊桥北有“杨顺源号”,“王洪裕号”等七家;堂子巷里有“赵涌丰号”、“胡信成号”、“胡裕丰号”等三十四家;古运河堤上有“协茂号”等三家;瓮城(城门外紧连城门的小城)里有“刘泰丰号”、“孙泰源号”等六家;南门大街上有“毛恒农号”、“夏义源号”等十六家;涧河沿上有“杨源顺号”、“张全丰号”等六家。
粮号除固定资产外,屯粮一般在百十担左右。在旺季,每天粮食进出量,大的粮号有一百余石,最小的粮号也有十余石。粮号的流动资金多数为几百元(银元,以下同),千元以上的有杨源顺号、杨顺源号、赵永丰号、沙新记号、胡信成号、曹敬谷号等十余家,其中由于胡、曹两家生意做的较大,在粮号中曾有“遍地的曹敬谷,满河的胡庆森”(后改字号为“胡信成”)之说。
粮号一般分为米号和杂粮号,基本上不混杂,因为米色白,杂粮有灰,杂粮会影响米色,给经营带来不便。粮食业公所以西的粮号多为杂粮号,约有三十余家,其杂粮来源多为淮安的西北乡,涟水的废黄河沿岸,运河以西一带,远至洪泽的双沟、蒋坝、高良涧,以及淮阴的武墩、严赵、王集、谢碾等地。经营的品种有“麦、菽,黍、稷、花生、芝麻、菜子”,秋收时节,豆类上市,有“大黄豆、大乌豆、大青豆、绿豆、又有蚕豆、豌豆、青小豆、赤小豆、黑小豆”(《续纂山阳县志》卷一)。粮食业公所以东多为米行,其粮食来源多为淮安东南乡一带,远至宝应、盐阜,因这一带“宜麦宜稻”。经营品种“大别之曰:秈稻,糯稻。
秈稻有蛮稻、香稻、少精秈、大白秈、团头秈、海南秈,糯稻有铁板糯、瓜熟糯、红糯、白糯,黑雁头糯、水精上白。”麦有“大麦、小麦、元麦、荞麦”(《续纂山阳县志》卷一)。
粮号里的粮食销售渠道主要有:一是由粮号作媒介,卖户直接把粮食售给买户;二是在粮号里直接出售给食户,每次售量至少在一斗以上;三是售给“零售米店”;四是售给粮食加工行业,如磨坊、粉坊、豆腐坊、油坊、酱园店等;五是整批销售给淮阴、杨儿庄、泗阳一带的路途较远的粮食贩子。另有“江南大贾,携货贸易”,采购豆类,“舟以载去,名曰‘豆客’。故淮秋豆之名,流传甚远”(《续纂山阳县志》卷一)。此外,还有几家较殷实的粮号,如:李庆茂、王祥茂、沙星记、毛恒农等,在上海、无锡等地设有粮庄,每到夏秋两季,将稻、麦运往那里销售。粮食业的计量单位是以石、斗、升来计算的(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粮食品种不同,重量各异。各地的斗、斛(容量为二斗五升)亦有大小,南门粮号用的斗称为“南门斗”,一斗米约十六市斤左右。下关斗就稍大于南门斗。粮号来粜粮食均用斗斛来计量。
粮号的经营方式多种多样,大致有以下几种:
1、捆摊,就是把本粮号众多卖客的同品种的几十匾粮食,不分好孬,统一过斗,计算一下重量,统一议价,售给整买的客户。捆摊有时也在大小粮号之间进行。
2、客合,就是客户来销售的粮食,如果当天未能售完,便由粮号过斗、记数,暂存在粮号里,第二天再行销售,待售完后双方再行结帐。
3、复合,就是卖客的粮食在当天没有售完,又想当天结清帐目,粮号便将剩下的粮食全部买下,及时与卖客结帐。
4、留头子(又叫装头盖面),就是粮号把同一品种的粮食放在同一只匾中,将差一点的放在底下,把好的粮食铺在上面,以次充好,卖好的价格。
粮号获取利润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对“捆摊”的粮食,大多数是售出的平均价格要高于购进的价格,极少数是为了经营的需要售出的平均价格略高于购进价格;在籴粜粮食的过程中,有一定的手法,一是籴粮时,量斛、斗装得结实,粜粮时,量斛、斗则装得松,这样一来一去,有时每斗的出入就能有一件衬衫的体积(约好几两),累计起来数字就大了;斛、斗装满粮食后必须耥平,斛装粮食用“耥子”
(一种木制的刮平斛面的工具)一次耥平,斗装粮食用手沿斗梁子两边分两次耥平。耥平时有一定的手法,籴粮足,粜粮凹,操作速度极快,别人不易察觉。籴粮食过斗后的尾数(一般不足半升)倒下地不算帐,有时是故意倒下的叫“末俸”。
淮安南门粮号经营粮食多为代客买卖,即由卖主(有农民、粮食贩子,也有地主)把粮食交由粮号销售,粮号则抽取一定的佣金(手续费)。佣金收入是粮号的主要收入。在粮食价格平稳时,佣金一般是:米每石收二角钱,杂粮每石收一角六分钱。
粮号老板为了经营谋利的需要,对自己的某些经营方式和手段实行保密,不让外人知晓,就将粮食品种和数字编成暗语,在粮号内部之间对话时使用,对客户则使用明码。
粮食品种的“暗语”一般是根据粮食的形状,颜色和字形来编排的。如:米——八木子,小麦——剖肚子,玉米——宝塔,蚕豆——扁嘴子,黄豆——颜色,豌豆——滚盘,绿豆——眼晴,芝麻——碎货,高粱——铃铛……
数字暗语,一般是根据词意引伸和声调谐音来编排的。
以声调谐音编排的,如:壹——应声、贰——耳边、叁——三点划、肆——狮子头、伍——乌爪鸡、陆——碌碡、柒——凄凉、捌——板不倒、玖——究子头、拾——大应声、零——小。
以词意引伸编排的,如:
(1)、壹——舀子(一个柄子)、贰——枷子(形具木枷两片)、叁——弦子(乐器三弦)、肆——大罾(四角系绳的捕鱼工具)、伍——叉子(五股托天叉)、陆——招子(五路财神图中还有一个招财童子)、柒——巧儿(七巧玲珑)、捌——别字(捌欠手旁为别)、玖——欠字(久、欠字形相近,日久为欠).
(2)、壹——状字(科举制度中,一次会试只有一名状元)、贰——林字(双木为林)、叁——富字(富有三德福禄寿)、肆——边字(东南西北四边)、伍——强字(春秋时有五霸: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庄王)、陆——文字(论语上说文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柒——需字(每天生活七样所需:柴、米、油、盐、酱、醋、茶)、捌——安字(八节安康,一年四季分有八大节气: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玖——龙字(传说龙有九种: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屃赑、蚩吻)。

(三)

粮号有的是连家店,亦有单独店,一般都由老板、帐房、同事(亦名雇员、伙计)、相公(即学徒)、打杂等成员组成。有的老板娘和年龄较大的小孩亦会为自家店帮忙做事。店内成员分工又有内台、外台之分,内台专管帐务,由帐房承当,外台专管籴粜粮食、报数、收帐,由老板,同事、相公承当。
内台记帐要求迅速准确,在外台报数时,内台必须做到同时进行记帐、算帐、包括货主、买主的姓名、粮食的品种、数量、单价、金额、佣金、付款金额、存款金额、尾欠金额等项目。在外台报完数后,内台就要及时报出以上各项目的数字。
对同事的要求是:一是能够做到随行就市,二是不仅要凭眼观手摸,对货主的粮食准确地判断出成色、水分、灰分,报出单价,而且要用力气进行过斗、扛笆斗(有相公的则由相公搬运)。他们的待遇,除供给膳宿外,月薪约十——十五元,只能勉强养家糊口。
相公(即学徒)。那时侯,若要进粮号当学徒是不容易的(旧社会,到其它行业当学徒也是如此)。首先,要有人保荐,(早先需向老板交少数押柜,后来免了),然后是订立关书(即契约).内容大体有:投河落井,生病生灾,本粮号概不负责;偷吃拐带由推荐保人负责……。学徒期一般为三年,干的全是苦差事,包括早晚上下店门、打扫、擦拭店堂、收帐、以及替老板擦水烟袋、搓纸煤子,甚至倒便壶等等杂务。老板仅供给最低水平的膳宿。

(四)

由于南门粮食业的兴起,随之也形成了附属于粮食业的两种运输行业——驴行和箩行。粮号的运输业务都由他们负责,长途运输由驴行负责,短途运输由箩行负责,一般以三城(旧城、夹城、新城)为界,双方不得超越。两行各有领头的,负责对所属成员业务的具体分配和安排出公差(即是为地方政府和商会出差)。
驴行共有二十余户,公推刘长仁、朱万银等为领头的。
他们除负责行里的日常事务外,自己也承担运输任务,各有毛驴百头。外地人带驴子来淮运输粮食,必须征得驴行同意,并要按驴头缴一定的费用。
箩行约有一百二十户,领头的先后有张如松、刘万俊、刘金有、刘长年、张连贵、张成贵等人。箩行成员均有“箩排”作为特有符号,外人是不得挑箩运粮食的。箩行挑运粮食每担一般只挑九斗,如挑足一担,必需增加运费。
淮安粮食业同许多行业有着密切的关系,它的兴衰,对县城的商业经济有很大的影响。
三十年代初,淮安城里曾发生过一次由粮食行业引起的各行业自发罢市斗争,社会影响很大。这次斗争的经过是这样的:当时的县警察局长向锟,为进一步搜刮民财,以饱私囊,企图提高粮食业税收,凡粮号外运粮食超过一石的,就要增收附加税。这直接影响整个粮食行业及其附属的运输行业的利益,引起公愤。箩行人员首先放下箩筐,拿起扁担,会同驴行人员进行罢市,集体到警察局(现淮安旅社东侧)找向锟,要求减免粮食附加税。这一行动得到所有粮号的支持,他们关了店门,与箩驴两行一起行动,队伍从南门到警察局,一路上浩浩荡荡。其它行业听说是粮食业为向当局要求减免税收而罢市,也都纷纷关了店门,加入了罢市斗争的行列。队伍到了警察局,却见不到向锟。原来向锟听说南门粮食业要来找他算帐,吓得躲到了床底下,众人把他从床底下拖了出来,七手八脚地将他打了一顿,并愤怒地砸坏了警察局的门窗。这次的抗税罢市斗争,造成淮安全城经济一度停滞,几天后才逐渐恢复。向锟经此一吓,急忙逃离了淮安,再也没有回来。
以后,经过日寇的蹂躏,经过国民党统治时期苛捐杂税和豪绅、地痞的介入,南门粮食业变得混乱、纷杂。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对粮食实行统购统销政策,粮食行业也就失去存在的必要了。

附注:
本文根据赵寿臣(62岁)、张庆元(74岁)、韩仪伯(71岁)口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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