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岳庙会 / 秦耀先

解放前,淮安县城是一个封建地主的消费城市,向来迷信神权。一年当中,有好多次的迎神赛会,形式最隆重影响最大的首推东岳庙会。

东岳庙在我县旧城的东边(现织布厂厂址),是一所巍峨壮丽的建筑物。庙里供奉着一位民间传说叫“黄飞虎”的东岳大帝。迷信上说它是执掌鬼箓、专司人间祸福的幽冥皇帝,什么十殿阎罗王也隶其属下,加之历代帝王多有封赐,封号长达一二十个字,因此,过去很多人对它既敬且畏,虔诚礼拜。

每年农历五月初一日,是东岳庙的固定会期,称之为“东岳出巡”。在这盛会期间,收获最大的首先是该庙庙祝。会期前一天,从城市到乡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到庙里来进香,连达官贵人、知识分子也不例外。农村里的庄户人家,进了香,有的还留在庙里住宿,名为“宿庙”。进香的人在跪拜如仪以后,总要掏钱投到神座前的大柜里,名曰“香火钱”,这是庙祝的第一项收入。进香的人有什么“申表”、“允愿”等,要庙祝代办手续,比所出的香火钱数字还要大,这是庙祝的第二项收入。在出会时,有一种船,名曰“瘟船”,其形状与一般木船无异,当中供有“收瘟神”像,迷信上说它有收瘟免灾的神力。在出巡时,瘟船穿插在会众大队里缓缓前进,经过街衢,两旁看会群众,争先恐后地把钱投入船内,认为这样做,可以禳灾解难,连平时一毛不拔的吝啬鬼,这时也都慷慨解囊。这是庙祝的第三项收入,也是出巡的一项主要收入。

在东岳出巡的这一天,各行各业,都有它们自己的会,名曰“群会”。群会最盛时,多至三四十班。会的名称皆用一个“安”字作标记,另冠以一个与本行业有联系的字。例如,布业的会叫“普安”,钱业的会叫“文安”,杂货业的会叫“敬安”,粮食业的会叫“良安”,鞋业的会叫“履安”,厨业的会叫“燧安”,……每一班的会里,均有彩旗、牌灯、亭台、绸伞、香伞、钱伞①、样轿②以及乐队组成的仪仗队。晚会还装上灯彩,五光十色,迤逦前进,整个会队好象一条龙,蔚为壮观。

紧随行业群会后边的是本会,名曰“合安胜会”。本会的特色是随从“岳驾”出巡的侍从,以吏役为最多,大致说来有“中书科”、“清书科”、“红衣班”、“青衣班”、“銮仪卫”、“内侍班”、“香会”、“磕头会”、“扫帚会”……。每一班里面少的数十人,多的数百人。这些班役,皆是从允愿而来,父死子允,延续不断。他们也不全属本衙门里的差役,例如,在城的府城隍、县城隍、卫庙、都天庙等,一些比较小的下属衙门里的班役,也要前来当差应值,名曰“贴班”。为岳驾前导的班叫“挂肉香会”,班里人手提一锡炉,炉内焚着好香,炉柄上安有锋利的钩子,钩搭在提炉者手脖子的肉上,一头把柄子撑在腰间,搭钩膀子随柄伸直,锡炉离地不盈尽,排成两路纵队鱼贯前进。奇怪的是搭钩的皮肉被锡炉的重量坠长寸许,也不见出血,挂的人若无其事,看的人不禁有毛骨悚然之感。这些在会的人,他们或因生病,或因求福,受着巫觋的蛊惑,在神前允下的心愿,终生当差至死不替。

在过后面还有一架特大的青铜香炉,炉里焚着数以斤计的沉、檀、降香,经过街衢,氤氲馥郁,积久不散。等到东岳神像大轿经过时,气氛极其严肃,真正做到鸦雀无声,夹道跪满了男男女女,连抬头仰视都不敢,小孩子则都躲到门里去。地方官吏,对于这种迷信神权,劳民伤财的迎神赛会,不但不加禁止,连自身也拈香顶礼膜拜,希图得到神灵的庇佑,达到他们升官发财的目的。

东岳出巡时间,约在上午十时左右。先由庙祝“申表”请驾,表内的文章是刻板式的老一套,不外请驾出巡,收灾降福等等。焚表以后,通过发炮三响,击鼓三次,然后由地方上著名的班轿选手,把神像连同坐轿从后殿内宫抬出,名曰“出坛”,抬到前殿的庭心,绕着中间的铁鼎一周,飞速地抬出庙门。对于这八名抬轿的选手,要求很严格,必须做到步伐整齐,互相呼应,远远看去,只见大轿直线的飞驰前进,不允许有丝毫的颠簸偏斜现象。不是老手,决不敢承担这一任务。

东岳出巡的路线向来是固定的。首先在城里绕一大圈,凡是热闹街道都要经过。然后出旧城北门,穿过夹城到河下镇,从河下估衣街、花街转到河北东岳庙登坛。所谓登坛,也就是说岳帝整天出巡,不免疲劳,作为临时性的休息处所。

这座东岳庙相传是东岳大帝的行官。每年,神像登坛后,还有两件事值得一提:

(一)抢坛

在神轿即将进入河北东岳庙的时候,所有两旁观众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抬神轿的轿班身上,等着看这一抢坛的精采节目。此时,轿班八人都已预先作好准备,进入跑道,八人步伐浑然一体,像一阵旋风似的抬着神轿登上了坛位,使得观众视线,几乎都来不及跟上,真正做到了平稳、准确、迅速、利落。

(二)放告和告状

在神像登坛后,群会里执事人等,纷纷休息。这时河下镇的菜馆、饭店,生意兴隆,一批批的上会群众涌进涌出,豪炊大嚼;各种各样卖熟食的摊贩,更是到处皆是。而神前的庙祝、班役则不敢越雷池一步,同时他们还要忙着准备每年照例举行的放告仪式:首先由应值班役,肩出一面“放告牌”来,鸣锣晓谕群众,有什么人间冤抑得不到伸诉的,准许到东岳驾前来控告,谓之“告阴状”。每年此日,当放告以后,总会有一起或两起前来告状的人。这些人大都是穷苦的劳动人民,他们由于遭受到地主、官僚、资本家的迫害、剥削、欺压而发生种种冤抑,例如霸占田房产业,奸淫抢劫妇女以及凶殴毒打致伤致残甚至丢掉性命等等,这类事件即使向官府告状,也是所谓“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封建时代的法律,就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无钱无势的穷人,虽然有血海深仇,打了官司也得不到上风,怨愤无从发泄,只有来告阴状,要求冥官来替自己伸冤。凡是来告阴状的人,都是预先用黄表(即黄纸)把所受的冤枉情节写好,等到放告牌出来,就头顶黄表,口呼冤枉,奔到神座面前,跪拜祷祝,并将黄表焚化;还有当场摔碎一只大碗,表示粉身碎骨坚持到底之意。土木偶象是不能讲话的,告状的人只听着庙祝和执事的班役,在旁边捣上几句鬼话,这一幕“告阴状”的滑稽剧就算是结束了。

再从东岳会所消耗的人力、财力、时间来说吧,在各行各业当中,经常抽收一项会厘,这笔钱是专门留着会里用的,是添修会里执事和出会时的各项支出基金,不足的时侯,还要向本业各商号临时筹款。有些人尽管平时视钱如命,可是对于会费,认为祸福攸关,总是乐于解囊,从不吝惜。在会期的几天,各行各业的店员工友,人人忙着会务,把营业整个停顿下来,大干迷信活动,所浪费的时间,消耗的财力、物力,为数着实惊人。

谈到一般群众的看会热情,更是空前少有。家家户户从许多天以前就作好打算。豪门富室的子弟,必定要做几件漂亮衣服,准备到看会这一天出出风头;就是一般贫苦家庭,东挪西借,也要为他的子女添制一点;还有些人家为了看会,请亲戚、约朋友,竟有不远几十里几百里赶到淮安来看会,舟车来往,饮食征逐,这些间接耗费就更无法统计了。

在会期前两天,通衢闹市,会队必经的街道,悬灯挂彩,有些地方还高搭彩棚,作好欢迎的准备。会期前一天的下午,还有一种“演会”,是由各行各业,把他们自己的本班会执事,排列整齐,到庙会里来演一次,有如戏剧彩排一样,也是热闹非常。不过演会是此来彼住,各自为政,不象正会那样严肃整齐,一班接着一班,连续不断地鱼贯前进。演会到了晚间,也是在各项亭、台、伞、桥的执事上,点灯结彩,鸣锣喝道地回到它自己的公所。不要等到去看正会,就是这一场预演的盛况,也就轰动全城,足够观众兴奋的了。

再谈到五月一日正式赛会的这一天,城里家家户户起得特别早,尤其是孩子们,高兴得连觉都不睡,早早换好了新的衣裳,各家各户忙赶做午饭,深怕误了看会时间。等到庙里鸣炮发鼓,后街僻巷的观众,像排山倒海地涌向街头,真是肩摩踵接,万头攒动,噪杂喧嚣的声浪震耳欲聋。凡是盛会经过的地方,两旁商店门口,大都搭起一座座的高合子,招待官绅豪富之家看会的女客。广大劳动家庭的妇女,是享受不了这种优待的。这时,叫卖副食、杂耍玩具的小贩,穿梭般地往来兜售,找寻他们的顾客。而在这一天获利最厚、销路最广的是经营迷信品的商贩,香烛纸锞销售一空。等到锣声渐近,会头到来,挤在街心的观众,纷纷向两旁商店廊沿下排列,中间让开过会道路,混乱秩序,渐次宁静,大家进入了着会阶段。从会头到会尾,一排接着一班,长达数里之遥,有时最前面的会头已行入河下镇,而会尾还在城里转着。因此,看完一次会,要三、四个小时,等到班会过去,兴尽而归,人人都精疲力倦了。可是有些豪兴青年,稍事休息,又忙着准备去看晚会了。

在这一好象了不起的庄严肃穆的赛会场合里,却掩盖着许多卑鄙无耻、伤风败俗的勾当。例如,小偷扒手趁机活动;浪子流氓、青年败类,则造成许多不正常的男女关系的事件。所以这赛会,不仅在人力、财力、物力上,是极大的浪费,同时对社会秩序、风俗民情也起着很坏的影响。

但是从另一角度来看,赛会确能表现出劳动人民多方面的艺术天才,是值得记录的。例如,绸伞上的苏绣,绢伞上的国画,玻璃牌上的携刻,山水、人物、花鸟,都是栩栩如生。又如木工的雕刻亭台,雕工的塑造偶像,其制作雕琢的精细,真不愧为鬼斧神工。会里钱伞,县用清初顺治、康熙年代有孔的大青铜钱编制而成,重量达二百余斤。

举这类钱伞的人,必须孔武有力的精壮少年,他用一只手托着伞柄,高高举起,迈着大步前进,有时还迅速地把手中伞旋转如飞,博取观众的喝采,这不仅要有硬功,还要有相当的巧劲。还有一种“十番”,由八人抬着一座满悬璎珞灯彩,雕刻精致,髹漆华丽的十番架子,由著名的音乐好手,有的站在架子里边,有的走在前面,组成一个整体的音乐队。这里边的笙、箫、管、笛、琴、瑟、琶、筝,应有尽有,合奏起来,声调悠扬,使人听了,真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这些都充分体现了劳动人民的艺术天才和创造能力。

注:①香伞、钱伞:以香制成和以有孔的青铜钱制成的两种大伞。
②样轿:模仿东岳神轿制成,不同的是,轿里只虚设袍冠,没有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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