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鹗与《铁云藏龟》 / 鲁棣霖

刘鹗以其小说《老残游记》著称于世,此书流传甚广,影响亦大。但刘鹗一生著述绝不止《老残游记》一种。仅以对古文字研究而言,便有《铁云藏龟》、《铁云藏陶》、《铁云泥封》、《铁云藏货》、《铁云藏印》等数种。

本文仅对刘鹗与《铁云藏龟》作一介绍。

《铁云藏龟》是刘鹗编印的“抱残守缺斋所藏三代文字之一”的专书,是“研究甲骨文字的许多著作的开路先锋”①。此书印行于清光绪二十九年(一九○三),共六册,拓印了甲骨一千零五十八片。

光绪二十五年(一八九九),有人从河南收购了这类龟骨、兽骨,远途运到当时全国政治文化中心的北京以及交通发达的港口天津出售。北京的金石学家、古董收藏家、国子监祭酒兼团练大臣王懿荣见到后,感到新鲜和有趣,便立即全部收购,并要商人再去河南“悉数购归”②。第二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王懿荣和他的继室谢氏、长媳张氏一起投井殉难。因此,他对这批龟甲和兽骨的研究尚未开始就夭折了。在此前后,天津的穷秀才孟定生和王襄也对一些龟甲,兽骨上的符号产生了兴趣。他俩零星购买了一些龟骨,进行描摩研究,认为是“古人之契刻”③。但由于种种局限,他们俩的研究,也没有取得什么突破。

对龟骨上的符号,即甲骨文字的研究,具有开拓作用的人是刘鹗。“知其所重而定为殷人之物者刘氏也,拓墨付印以广其传者亦刘氏也”④。这一说法简要地总结了刘鹗对甲骨文研究的开拓作用。

刘鹗何时开始收集龟骨?据刘鹗自叙云:

“壬寅年,其(王懿荣)哲嗣翰甫观察所藏,清公夙债。”

“龟板最后出,计千余片。予悉得之。”⑤

可见刘鹗收集龟骨是在光绪二十八年(壬寅、一九○二)。但是近百十年来,在有关甲骨文研究的著作中,叙述龟板(因为兽骨所占数量少,一般都以龟板泛指)最早收藏、转让及保存情况时,往往说刘鹗在光绪二十七年(一九○一)已经开始收藏龟板。讹传的原因是:一九三六年,燕京大学考古学社的《考古社刊》第五期,发表了《抱残守缺斋日记(三则)》一文。它把现有手稿为证的明明是壬寅年(一九○二)十月二十日、十月二十八日、十一月初五日三则日记的系年,都说成了辛丑年(一九○一),因此,许多事情也被提前了一年。其实,刘鹗在光绪二十八年(一九○二)日记中,最早直接写到龟板的并不是上述的三则日记,而是十月初六日的一则:

“晚间,刷龟文,释得数字,甚喜。”⑥

十月初七日又记:

“昨日翰甫⑦之四百金取去。夜,作《说龟》数则。”⑧

既然已经在辨认并破释了龟板上的甲骨文字,又能撰写有关的文章,可推知在这之前,王懿荣原藏的龟甲,已转到了刘鹗手中。至于转让的具体日期,日记中没有提到,但我们从七月十二日所记:

“出,赴翰甫(处)议簠鼎价值。”⑥

看来刘鹗还在购买王翰甫处的其他文物。

七月十七日又记:

“至翰甫处,举得残碎石一车,好古近谬矣”⑩。

可见,王翰甫和刘鹗之间的文物交易已到了尾声。据“龟板最后出”,可推论刘鹗购买王翰甫手中的那批龟骨,应该是在七月十三日至七月十六日之间。可惜日记原稿这中间被撕掉一页,否则也许可以知道刘鹗开始收集龟骨的具体日期了。

刘鹗所藏龟骨,绝不仅仅只是王懿荣原来的那些,他自己说:

“定海方君药雨,又得范姓所藏三百余片,亦以归余。”④

“赵执斋又为予奔走齐、鲁、赵、魏之郊,凡一年,前后所得三千余片。总计予之所藏,约过五千片。”⑪

而且在光绪二十九年(一九○三),刘鹗已经印出《铁云藏龟》之后,他依旧在收购龟骨。光绪三十一年(一九○五)十月十七日记中,还有收购龟骨的记载,

“又买范姓龟骨三百余片,公子招造戟一,商字币四十长,共价洋一百五十元。”⑫

刘鹗逝世后,他收藏的文物也都散失了。这些龟骨却散而未失,现在被分别收藏在上海博物馆、浙江文管会和厦门大学等处。

刘鹗虽然从光绪二十八年(一九○二)得到龟骨之后便想方设法破释那些两千多年前殷商时代的“刀笔文字”⑬。

而且通过自己的钻研,在第二年石印《铁云藏龟》时已辨认了四十余字。当然,“但就识字一端而言:刘鹗之印《铁云藏龟》也,自谓能识四十余字。然今日觇之,彼所释而不误者,实仅三十四字。其中且有数目字二,干支字一十有九。凡此皆最易认者也。”⑭但就是这些最易辨认的干支字的破释,使刘鹗获得了这种甲骨文字是殷商时代人的文字的确据:

“象形文字既多,可知其为史㨨以前文字。何以别其周初?观其曰:‘问之于祖乙,问之于祖辛。’”

“乙亥卜祖丁十五牢”;“辛丑卜厌问兄于母庚。”⑮

祖乙、祖辛、母庚,均以天干为名,实为殷人之确据也。怪不得有人说刘鹗是“甲骨学的开山”、“肩之辟之,以导先路,其功实不可没也”。⑯

我们以为,刘鹗对甲骨文字研究的最大贡献。既不是他曾大量收藏龟骨,也不是他最早破释过几十个甲骨文字,而是他积极向许多学者介绍甲骨文字,引起了更多人对甲骨文研究的兴趣。罗振玉就这样说:“予之知有占卜文字也,因亡友刘君铁云”,“殷墟遗宝由君得传于斯”⑰。这也正是刘鹗编印《铁云藏龟》的目的:

“龟板文字极浅细,又脆薄易碎,拓墨极难。友人闻予获此异品,多向索拓本,苦无以应。然斯实三代之古文,亟当广谋其传,故竭半载之力,精拓千片,付诸石印,以公同好。”⑱

《铁云藏龟》的问世,“这是甲骨文字第一次著录成为专书,是中国近代文化史上一件大事”⑲,为研究的人提供了第一手资料,在甲骨学上作了开创的贡献”⑳。倘若刘鹗是相反的做法:霸占材料,秘不示人,或不容别人插手,甚至自己不研究,也不准别人研究的话,那么甲骨文的研究工作,恐怕会因此而延迟好多年。仅就这一点而言,我们今天在学术研究中,也还有向刘鹗学习的必要。

此外,刘鹗又第一个把甲骨文字介绍给了外国学者:日本学者内藤虎次郎于“明治三十三年(一八九九)八月首次到中国,在此之后。又九次到中国,遂与方若、刘铁云、罗振玉、王国维等许多名人学者成为厚交”。“他还见到了刘铁云收藏龟板兽骨,始知甲骨文字的存在。这是明治三十五年(一九○二)”㉑。刘鹗在光绪二十八年(一九○二)日记中,确有与内藤交往的记载。

十月十一日记:

牧卷次郎偕内藤虎君来。内藤系《朝日新闻》主笔,人极博雅”㉒。

十月二十五日记:

“晨起回拜内藤。”㉓

十月二十七日记:

“本日请牧卷夫妇及内藤氏。”㉔

一九一六年,内藤还发表过讨论甲骨文字的文章《壬亥》,促进了国际文化界对甲骨学的研究。

附言:
本文系笔者所著《刘鹗生平及思想研究》一书中的一节。此书将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鲁棣霖

注:
①胡适:《老残游记·序》,引自《刘鹗及老残游记资料》,四川人民出版社。
②王汉章:《古董录》,转引自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附录》,科学出版社。
③孟定生:《题所录贞卜文册》,转引自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
④严一萍:《铁云藏龟新编·序》,台湾艺文印书馆。
⑤、⑪、⑬、⑮、⑱刘鹗:《铁云藏龟·序》
⑥、⑧、⑨、⑩、㉒、㉓、㉔刘鹗:《壬寅日记》,原手稿。
⑦原手稿“翰甫”通借作“汉辅”。
⑫刘鹗:《乙已日记》,原手稿。
⑭、⑯屈万里:《甲骨文字集释·序》。
⑰罗振玉:《铁云藏龟之余·序》。
⑲萧艾:《甲骨文史话》,文物出版社。
⑳孟世凯:《殷墟甲骨文字简述》,文物出版社。
㉑日本《明治汉文诗集·略历·内藤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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