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行 / 雷雨

 

(1)

也许是因为在河边生长的缘故,对水有着别样的迷恋。读书的时候,一些同学家的村庄边上,既无山脉,又无河流,就为他们感到深深的遗憾:没有山,倒还罢了,这么多河流,怎么会不靠近河流啊!

实际上,我所熟悉的河流,也是名不见经传的很为普通的北方河流,算是淮河的支流又支流吧。但就是这样的河流两岸,河水滔滔,昼夜不息,养育着两岸的子民,也发生了多少或平淡无奇或波澜壮阔的风烟往事啊!看《静静的顿河》,看《在没有航标的河流上》,看《黄河东流去》,甚至看《神秘的河流》,还有《尼罗河传》、《莱茵河传》,总会默默地走神发呆,想起家乡的河流。

家乡的河流原来也是可以通航的啊,说不上帆樯林立,但也是舟楫往还,煞是热闹的一番景象。如今,所谓人定胜天,拦河筑坝,通航早已经废弃了,我的外公、舅舅们也就落户在漯河了,当时叫沙河处?小时候,外公经常讲在河上航行的故事,他不怎么识字,说到洪泽湖,却说成“红胡子湖”,也说到淮安、淮阴、青口、清江浦之类的,还会说到正阳关。外公下上海,去武汉,还去过沧州什么的。河上行船,行踪无定,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啊!

多次来淮安,这一次却是与水有关,与运河有关,算是对遥在天国的外公的一种致敬与寻踪吗?据说,最早的中国运河始自公元前613年,楚国开凿荆江通汉水的荆江运河和巢湖通肥水的巢肥运河,原以为最早的运河是吴王夫差的邗沟呢!北京西海西北角上是会通祠。好像有郭守敬的塑像,郭守敬却原来不仅仅是天文学家,也是治水专家啊!这位老先生长寿八十四岁,是河北人吧?

夜宿淮安国信酒店,门前大道就是翔宇大道,纪念开国总理周恩来的。酒店左首有一河道,据说就是黄河故道。突然想到灵渠,为何叫这样的名字?沟通了湘江漓水,地处兴安县境内,但为何不根据两条河和地名来命名这条人工河流啊?把名字起得如此有诗意,还有一点飘逸婉约的味道,要是在毛泽东时代,会起名字叫红旗沟之类的吗?《问水集》,可以问天,问地,治水的大臣为自己的书唤作《问水集》,这样的书名,足见刘天和的胸襟和气魄,这样的情怀岂是什么“众志绘宏图”所能望其项背?

(2)

凤凰集团起意运作《运河志》,迄今已近一年,会议开过五次了,据说。我算是敲边鼓,参加过三次,每次都有收获.,听专家们发言讨论,获益良多。上次在北京小凤凰台开会,抽空还去了后海、前海、西海,看到了郭守敬器宇轩昂的塑像,似乎在给西海的钓鱼人发表什么讲话。在后海与前海交接处,有一块石头,说是运河的码头云云。还有一座桥,在银锭桥北面,有人说是万宁桥,有人说是后门桥,大概是明代的吧?但如今还是车水马龙,发挥着实用的功能。

又见到了邹逸麟先生,还有李孝聪先生,都是身体硬朗满面春风神采奕奕二李孝聪先生是四川人,言语利索,思路清晰,据说是侯仁之先生的弟子,掌握大量图集,堪称权威。说到侯仁之,似乎在北京南二环凤凰苏源大厦附近的一条河边有侯先生题写的什么碑文,在报国寺西去几百米的地方,天宁寺的东南方向。

侯仁之当年一直想按照《尼罗河传》的体例,为黄河做一传记,据说一直没有如愿以偿,后来看到弄出来的《黄河传》,他长叹一声,莫之如何,不知确否?邹逸麟先生是浙江宁波人,曾有椿庐在宁波,后被当地政协征用,再后被拆迁,成为街心花园了。邹先生今年已经七十九岁高龄了,仍旧是玉树临风,声音响亮。他说,自己的父母墓庐原来就在宁波东钱湖,东钱湖要成为风景区了,要求坟茔搬迁,邹先生就把父母灵谷移到上海去了。这样一来,他也就很少再回宁波了!

邹先生毕业于山东大学,大学毕业后分配至中国科学院历史所,担任谭其骧先生的助手,从此与运河结缘,后来调至复旦大学,再没有离开过。邹先生在1966年“文革”大串联期间,一行十人,徒步四十余天,自上海、苏州、无锡、常州、镇江到瓜洲、扬州、淮安,一路北行,到达北京,说到淮安运河边上的杨庄、王营,还是历历如在目前。人生只有一次,四十七年前的青春行旅,今日回首,真有无限感慨啊!

(3)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是陆游说的吧?原来以为,只要领导有魄力,下定了决心,开凿运河只是动用民力的实践问题了。实际上,运河的河道工程之复杂,不是专业研究的人,很难窥其堂奥。不同的运河段,有不同的情况,要因地制宜,更需要智慧和理性,一代一代的治水人都留下了自己的宝贵实践,镜鉴后人。这样的代代传承,才使得中国治水在人类历史上留下重重一页。

恕我孤陋寡闻,只知道邓艾是晋魏大将,进四川灭姜维,与钟会争功云云,却原来,邓艾也是治水专家,并且还很有见地啊!是呀,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去沙场杀人,治水屯田,服务百姓,让大家安居乐业,当然是功德无量的善举了!

看李泉先生编著的《中国运河文献书目提要》,非常扎实的一本书,看到对《治水筌蹄》、《问水集》、《河防一览》的大致评述,所谓明代治水三书,真是堪称经典了。《问水集》的作者刘天和,进士出身,湖北麻城人,享寿仅五十岁,他担任过陕西巡抚,兵部左侍郎。他也曾担任河道总督,总管过河道水利工程。

刘天和的《问水集》内容丰富。善于总结的刘天和针对黄河北岸堤岸经常垮塌的危险,提出的固堤植柳六法,就很让人感慨,他分别以卧柳、低柳、编柳、深柳、漫柳、高柳,这样的见地归纳似乎不像是幕僚师爷们闭门造车的产物,而刘天和在河道总督任上也不过两年时间啊!这样的勤于思考不耻下问,才有了就是在目前仍旧有现实指导意义的皇皇巨著啊!

办过军务,击退过鞑靼,也做过湖州知府的刘天和,年仅半百就去世了。

(4)

有人说,淮安曾经是运河的产儿。到淮安,看的最多的往往是周恩来故居、纪念馆,还有韩信这位淮阴侯的故里的历史信息残留,也会看什么魁星门、巽关、镇淮楼,还有与刘鹗、梁红玉、施耐庵似乎有关的地方。穿行在翔宇大道上,路旁就是轻柔娴静温顺闲雅如处子的运河,真有点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味道了,但何曾想过去看一个叫清口的地方?

乍一听清口,还真有点茫然。莫言的小说《红高梁》里不是有一个青杀口吗?透露弥漫着的是肃穆荒凉杀人越货月黑风高的恐怖,而清口则据说是当年黄河、淮河、运河交汇入洪泽湖的所在。当年还有所谓大清口、小清口之分,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一再废而又兴,兴而又废。现如今的清口,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容颜?

应该是出淮安城往西南方向吧,道路崎岖,万物茂盛,原野之上一派盎然生机。麦子已经微黄,再过个把月就要麦收了吧?看来应该是好收成!来到一座看上去破败不堪农用车不停往返的水泥桥上,被告知,桥东就是清口了。这就是清口?这就是让多少治河名臣煞费苦心惨淡经营的清口?这就是康熙皇帝六次莅临的清口?这就是曾经“烟火万家商贾辐辏”的清口?这就是潘季训、靳辅、张鹏翮等人为之操碎了心的清口?

河水懒洋洋地缓缓流淌,几条小河流慢条斯理地似乎不太情愿还有点羞答答地前来相会,河面上还有运输水泥黄沙的货船,也是安步当车气定神闲的模样,顺水而行,不急不躁。河道也谈不上宽阔,只是大堤之上白杨耸立,浓密森然,青枝绿叶,成为气象焕然的绿色屏障,给燥热的天气带来难得的阴凉。

据说当年,淮河由此人黄,这里可是黄淮襟要,漕运锁钥,大水汗洋,洪流滔滔÷陈碹也好,潘季驯也罢,都是在这里蓄清刷黄,以人力与自然抗争,拱卫京师,保障漕运畅通,看似黄淮平原上的一个河口,却连接着杭州的西湖与京城的积水潭啊!

黄河夺淮,强横野蛮;淮河东行,无路可走,还有运河南来北往,交汇一处,清口形成,势所必然,而形成洪泽大湖,既有人为,也有天成。但为何叫洪泽湖?据说,还是来自于随炀帝杨广在大业年间的一次巡查,他船行至破釜塘,天旱少雨,行旅迟缓,突遇大雨,风顺帆张,精神为之一爽而诗才敏捷的杨广脱口而出真是“洪泽浦”啊!自此,洪泽一词见诸于史籍。

而在南宋杜充于1128年决黄河水以水代兵抵抗金人人侵之前,并无洪泽湖的烟波浩渺,当然也就没有后来的所谓高加堰了。杜充此举,使黄河改道,桑田沧海,山河为之一变。而五百一十四年之后,也就是1647年,李自成冲出商洛山问鼎中原围攻东京开封,河南巡抚高名衡情急之下挖决黄河大堤,初衷是水淹李自成,结果却使开封百姓丧生了四十万人。

而自杜充示范效应也就是八百一十年之后,蒋介石的国民政府为阻挡日军侵略炸开花园口河堤,再次淹没豫、苏、皖j省,八十九万人丧生。时在1938年,杜充与蒋介石都算是抗击异族入侵,名义似乎都很光明正大,而高名衡则是应对内乱匪祸,但为此而付出生命代价的则都是如蚁一样的苍生大众。

黄河再次改道,自山东人海,据说是在1855年的咸丰年间,自此黄河夺淮人海的七百年历史告终。而在1517年至1855年间,洪泽湖东岸高加堰大堤决口有一百四十多次,大堤决口,高邮、宝应、兴化、泰州顿成泽国汪洋,人员死伤不计其数。

洪泽湖东筑高加堰始自明朝永乐年间的陈碹,但因考虑地处盱眙的明祖陵,而瞻前顾后,万历年间,潘季驯在高加堰改为石砌堤堰,抬高洪泽湖水位,蓄清敌黄,洪泽湖水势浩淼,湖面四周近300余里。在大堤边上一个角落处,悄然立着一块古碑,是明朝天启六年所立:碑为青石,碑额联体,半圆形顶部,据称碑高2.20米,宽1.70米,厚0.21米,正面碑文的580字,是一个总督漕运的福建晋江人苏茂相撰文并书,碑阴有两首诗还有39名官员的官衔、姓名,也就300字左右吧?

石碑唤作“淮安青口灵运记”,面对古碑的沉默无语,令人感慨的是流水的无情人世的沧桑,而提出“胸有全河而后能治河”的万恭,提出“筑堤束水以水攻沙”的潘季驯,当然还有为黄河是否重归故道而极力抗辩的安徽人李鸿章与当时的山东巡抚丁宝桢,还有元代治水而唯一用其名字为河流命名的贾鲁,更有提出“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一定要治理好淮河”的毛泽东,都已成为历史人物,接受后人的评头论足道短说长了。

清口,曾经的繁华兴盛,曾经的大水浩荡帆樯林立,如今的落寞冷寂一流如线,放在悠悠的历史大河里,不都是短暂一瞬吗?

(5)

离开清口,又去看了顺黄坝。此坎地处玉坝村,玉实为御,康熙曾莅临此地。也看了几座石碑,大都是新造的,也不注明时间,有点混淆视听鱼目混珠的嫌疑,实在令人费解。但碑文一看就是“乾隆体”,还有一废址,据说是原来的河神庙旧址。边上正在建造一碑亭,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石碑也许是真身吧?仿造的石碑旁有柿树、桃树,青涩的果子宛然在目,到了秋季就会是红黄一片了吧?

离开顺黄坝,去看铁水牛,据说也在洪泽湖大堤上。大堤蜿蜒,浓荫覆盖,堤外有堤,其间河水宽阔,波平如境,据淮安运河中心的刘志平女士说,这是二运河,从洪泽湖中导引而出。

大堤之上,有一亭子,甚是简陋,亭上四面有一楹联,题写着“日丽天蓝丰登人和”和“风轻水暖两淮熟云舒地润天下足”的楹联。铁水牛,实际上是镇水铁犀,它安卧在亭子内,总算是可以聊避风雨了。

镇水铁犀悠然安卧昂首屈膝翘角,不过只有一只角了,有点慈眉善目忍辱负重憨态可掬的厚道敦实,“魁形巨首,垂耳抢角。”但隐约仍有陈望茫茫湖水欲吞万顷波涛的壮志雄心在,而右边背上的铭文已很难辨认,据说是“康熙辛已午日铸监造官王国用”。

知情者说,铁牛长1.73米,宽0.83米,高0.81米,伏卧在宽0.83米、厚0.07米的铁板底座上,铁牛与底座连为一体,重约2400公斤,看上去,铁水牛似乎是负重归来暂歇肩但仍有点兴奋雀跃不想安歇的样子。

据说有铭文曰:“维金克木蛟龙藏,维土制水鬼蛇降。铸犀作镇奠淮扬,永除昏垫报吾皇。”但这段颂扬肉麻的文字我没有看到,也许在其他铁牛身上?当年的河道总督张鹏翮可是一共铸造了九尊镇水铁犀啊,但也有人说是铸造了十六头的,也真够有气魄的,更有人说共有九牛二虎一只鸡,鸡当然是巡查堤防守夜呜警之意:立志北伐闻鸡起舞的祖逖不是在永嘉之乱后也担任过豫州刺史镇守淮阴?

镇水铁犀展望着的,正是淹没在杂草丛生中的护堤石墙。这些石墙,条石整肃,严丝合缝,蜿蜒漫长,质量堪称上乘。在河网密布的旷野平畴间,这些大批量石料从何而来?是动用人力畜力吧?那个时候,又没有什么重型机械可用。

据说石墙始自万历八年,由潘季驯、尹瑾倡议操作,石工从原土坝“列字号”起,至“水字号”止,中间共用30个字,一字100丈,共计3000丈,而进入清康、雍、乾时,又不断加固延伸,到乾隆十六年,终于形成北起码头镇南至蒋坝镇长约67公里的“水上长城”。

这一水上石坝,潘季驯、靳辅承先启后,亲临视察,自不待言,康熙、乾隆祖孙两人也是多次亲临现场指授方略。封建帝王也并不都是荒淫无道吟风再月大兴文字狱,搞空头政治啊!咸丰五年,黄河北徙,高加堰顿失“蓄清刷黄”之功效,漕运总督吴棠挖取条石挪作他用,好在“长城”绵长,并没有被彻底毁尽。

如今,“金堤千载镇洪河”的石坝,我们看到的算是一种侥幸残留吧?看来,吴棠的“拆迁办”似乎还不够威猛凶悍啊!吴棠这个据说攀上了慈禧太后路子的地方官,官运亨通。据高阳先生的考证,他也是歪打正着,站位讨巧的缘故,从七品知县扶摇直上,直至河运总督。

深夜闷热,乱看闲书,看到张煦侯《淮阴风土记》有一段文字,说到顺黄坝,抄录如下:

去陶家闸而行,过黄河,益南登顺黄坝上,车望马头镇,万瓦沉沉,午烟直上,杨柳风来,隐闻百夫牵船之声……瞥见有二三片石,卓立东北,摄衣往观,乃见碑四,其高皆丈许,有一碑倦而覆也。野人告余,此地为河神庙废基,庙为乾隆四十二年敕建,诸碑皆砌于殿壁,岁久庙圮,乡民争取零砖断甓以去,惟碑得留。余就读其文,一为陶庄河神庙碑记,一为河复记,余皆御制诗,并乾隆所撰也。碑阴尽敕清文,蠕蠕然不可辨识。逆臆所云,必亦与汉文大旨无爽。诸碑大都追次本末,明引河之议出自宸衷。

(6)

离开高加堰,告别铁水牛,赶到淮安区,也就是曾经叫过楚州区的,原来的小淮安市区,吃午饭。已经下午一点半了,而邹逸麟先生、李孝聪先生夫妇,还有聊城大学的李泉先生,都是上年纪的人了,但考察勘看仍旧是一丝不苟,令人肃然起敬i:

为何叫高加堰,居然有人说与宋代名臣高怀德有关,叫高家堰,近乎附会了吧?各种中小湖泊连在一起不是已经到了南宋?大堤拦水一定是在湖泊形成之后吧?淮安为何曾称山阳?山在哪里呢?

吃饭时,聊到黄吴李邱,聊到朱永嘉、徐景贤,说到当年谭其骧先生为某要员专门注解一些经典文献,高度机密,专机送往北京,大字号本,每次只印十七册,上海革委会也不得与闻其事。这些事,弹指一挥间,也仅仅是饭后谈资罢了,

去看淮安府署,但午后慵懒,兴味索然,还是去看旧书店吧一但在淮安区经过不少街道,也看不到一家书店二书店如此零落无迹,真是令人无语啊!突然想起杜大纪老先生,当年,中学课本上有臧克家的诗歌《春鸟》,写于我的老家叶县寺庄,就在叶县高中西边不远的一个村子。杜大纪先生说,臧克家还有一些诗,写得也很好,如《有的人》、《老马》、《人民是什么?》。他还有一首,近乎俗语:“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葬埋。”这首诗叫《三代》,而印象深的,杜大纪先生还提到过臧克家的一首不太知名的诗《运河》,只记得这样的一些句子了:

我立脚在这古城的一列残堞上,
 打量着绀黄的你这一段腰身,
 夕阳这时候来得正好,
 用一万只柔手揽住了波心.
 在这里,
 我再没法按住惊奇,
 古怪的疑问搅得我心痴!
 是谁的手辟开了洪蒙,
 把日月星辰点亮在长空?
 是怎样一个赢姓的皇帝,
 一口气吹起了万里长城?
 天女拔一根金钗,
 顺手画成了天河;
 端阳的五丝沾了雨水.
 会变成一条神龙兴波,
 这是天上的事,
 谁也不敢说,
 我曾用了天上的耳朵听过.
 怪的是,杨广一个泥土的人,
 怎会神心一闪,
 闪出了这人间的一道天河!

黄昏的雨,
 凉宵的风,
 风雨也阻不住预定的途程,
 来往的风帆这样飘着日夜,
 我看见舟子的脸上老拨不开愁容!
 运河,你这个一身风霜的老人,
 盛衰在你眼底像一阵风,
 你知道天阴,
 知道天晴,
 统治者的淫威,
 奴隶们的辛苦,
 你更是分明,
 在这黄昏侵临的时候,
 立在这一列残堞上容我问你一句,
 我问你,
 明天早晨是哪向的风?

还记得有一句“头枕着江南四季的芳春,尾摆着燕地冰天的风云”,觉得是很有味道也很壮阔的诗句。臧克家大概也是与皮日休一样,客观看待杨广这个历史人物的明白人吧?

(7)

回到淮安市区,在交通路上,有几家书店,大都是以教辅经营为主。到了一家也叫三联的书店,还是有不少好书,买了《吴梅村全集》,是上海古籍的上中下三本;董桥的《青玉案》,广西师大理想国的;黄仁宇的《地北天南叙古今》,三联的;新星出版社新出的清秋子的《国士:牟宜之传》;广西师大社杨奎松的《忍不住的“关怀”:1949年前后的书生与政治》;狄更斯的《游美札记》,是上海译文社的,三十岁的狄更斯于1842年1月至6月,历时半年,游历美国,写下了性情而犀利的文字,译者是张谷若;还买了两本书,一是《和一棵树说了一下午话》,另一本是《故乡有灵》。到了一家叫太白书社的店铺,买了一本叶兆言的《父亲的话题》;还有一家文轩书店,看到薛原主编的“大家文库”之《沧桑片羽》,是绿原的,就买下来了。

问三联书店的收银员,哪里还有旧书店?她想了一下,你可以到网上去买啊!我说,还是想逛逛旧的实体书店。她说,淮安师院边上有一家躲猫猫书店,也许有您这样的老先生喜欢的书!躲猫猫书店?禁不住好奇,便兴冲冲地到了淮安师院门前,车水马龙,店铺林立,人头攒动,看到两家分别叫先锋和三联的所谓书店,“先锋”的店里,只有小老板夫妇在,几乎全是教辅,买了一本阿来的《旧时的血》,作家出版社的,还有周克芹的序。而“三联”则名实不符,已经改卖冰淇淋了。

躲猫猫书店在哪里啊?莫非是小姑娘开玩笑随便一说?有人提醒,也许在新校区?还是有点不甘心,不抱希望地赶到新校区。校门西侧一条街上,全是简易的小吃店,消费者自然全是在校大学生,与保定的河北大学几乎同出一辙,但走到街巷尽头,才终于看到了躲猫猫书店,也就不到二十平米的空间吧。躲在这样的小吃店林立的小街上,显得另类孤单而又点落寞吧?

躲猫猫书店全是打折书,大多三折,也有五折,店主人姓孙,营业执照上是孙加锴,但他自己的招牌上则是孙家楷,温文尔雅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店面虽小,但布置得挺用心,还放着音乐,是邓丽君的《山茶花》?小伙子说营业执照上的名字是父母起的,孙家楷是根据自己的意思写的,墙壁上还贴着不少励志类的纸条,而所谓“十所大学也许只有一所人文书店”的说法让人心生黯然。遇到淮师一学生,他买了一本讲述历史变迁的书。问他的专业,他说学化工的,我说,知道清华朱令案吧?他说,当然,当然。

挑了几本书,计有李亚平的读书笔记《男人的天方夜潭》,吴恩裕的《曹雪芹“废艺斋集稿”丛考》。吴恩裕曾是中央大学、北京大学的政治学教授,却在1954年起对曹雪芹大起兴趣,也许政治学无法研究了吧?吴恩裕去世于1979年,此书居然有胡耀邦之子曾经担任过曹雪芹研究会会长胡德平做的序,出版者是当代中国出版社,这家出版社有邓力群的背景?

庄周的《齐人物论》,是周泽雄、周实、张远山三人合著的书,近十年前的旧书了,买来,算是怀旧,书是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湖南文艺是否有一编辑叫谢不周?

桂苓等人主编的《才女书》,这个人曾是刘梦溪的助手?袁行霈的《学问的气象》,新世界出版社出版的研究陶渊明的书,其作者袁先生是武进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也快八十岁了吧?曾在英国剑桥大学出版礼在北京的一个活动上见到过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另有《北京东京随笔》《我读2》《一个美国外交官使华记》、夏晓虹的《旧年人物》《天地一游人》;张恨水的《独鹤与飞》、俞平伯的《湖楼小撷》,还有一本《我的初恋》。店主人提倡环保,没有塑料袋,也没有绳子捆扎,只能用手托着,累得满头大汗,腰酸背疼。

似乎有点饿了,但在葡萄巷没看到卖葡萄的,倒是看到一家实在破败不堪的小书店,买了《唐诗三百首新注》,是金性尧的本子;还有一本上海古籍的《绝句三百首》、郭沫若的《革命春秋》、上海译文社莎士比亚的《马克白斯》,是1979年出版的。真是饥肠辘辘了,赶快落荒而逃,找一小店,喝啤酒去也!

雷雨著,布鲁克林的星光,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05,第17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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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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