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沙大会 / 季音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淮安人民在城内公共体育场召开了公审日伪县长沙章贵的大会。

(一)

淮安伪县长沙逆贵章今年七十岁,淮安人,十五岁就在满清“娃娃营”当兵,张勋复辟、二次革命时在南京造币厂发了一笔财,后来又当过盐务缉私小头目,国民党淮安县长林景(字少和)的卫队长江琴荪部的排长。

抗战爆发后,到处人心惶惶,沙却肚里有了主意,毫不着慌,和城内北洋春菜馆(地址在麒麟巷内)老板刘侉子偷偷摸摸地勾搭起来,由刘去南京,刘回来时便带了几个“关系”混入淮城。这时敌机四处轰炸,人人同仇敌汽,但沙和刘停子却满得意的一搭一挡,大放厥词:“东洋人对人和气有礼,只要不抵挡,他不会杀人的……。”听到的人都纸糊灯笼肚里亮:“沙大爹有了关系啦。”

贴着红膏药的飞机来啦,沙和刘就放出大群的白鸽,摊白布,照镜子,放信号……于是炸弹就跟着下来了,在老百姓头上“隆隆”地开花。

鬼子进了淮城,老百姓跑光了,沙却穿上了蓝夹袍黑马褂,跑到西门外恭恭敬敬地把一大批杀人魔王迎接入城。

沙当了“维持会长”,又当了“县知事”、“县长”。鬼子欢喜他,因为他尽忠。

在黄土桥,他帮助日寇杀死几百个老百姓,真是血流遍野,但在老百姓面前他还要装出一副慈祥面孔,替鬼子辩护。于是,他被送到长崎、大阪去“观光友邦”了。他真是一个玩幕后戏的能手,他叫徒弟蒋鸿芳把张三绑起来,他便跑去对张三家人说:“我看你们还是花掉十万块钱把张三赎回来。”郑叔记绸布店的抢劫案,沙也是幕后分赃的一个。他的贪污办法很多,单拿田赋一项来说,就够惊人,他向伪省方报的田赋仅仅是“治安区”(即敌伪统治地区)一千六百顷,其实城外伪化的“非治安区”(即敌我边缘地区),沙还是想尽办法去征收田赋的,这笔数目就可观了。沙贵章就这样日益肥胖了。田从一百亩、二百亩,直到七百亩,旧屋翻新,又盖起了新屋,屋子里堆满了五光十色的家具……。

新四军围城,沙贵章慌了,于是他要全城每家出一个壮丁集中在体育场,他大叫道:“新四军一来,我姓沙的完了,大家也完了……”于是他叫每个壮丁拿一根红缨枪,搬了一大堆砖石,带五斤石灰日夜守城。他说:“看到新四军爬上来,就用枪刺,用石灰撒,用石头砸。”沙贵章至死没有忘掉对鬼子的“尽忠”。而淮城人民可凭空又添了笔新的血帐:死了三人,伤了一人。

(二)

二十六日,三万淮城人民发出了巨大的吼声:向沙贵章清算血债!

整个淮城象一只滚沸的锅,无数人头象潮水一样翻滚着向公共体育场流去,东西大街,南门大街;一队队的人像永远泻不完的瀑布,锣鼓声喧哗着,各色各样的旗帜在上面飘动,河下镇、孝思镇(即现在镇淮楼周围地区,当时第一区的一个镇)……闸口共有二千多人,却来了一千多,小旗挥舞着,后面是纠察队。诉苦队是几十个衣服破烂的老奶奶,一个不能走路的老婆子坐在小车上沿路哭号着:“可怜我三十五岁守寡到如今,蒋家只留着这条命根子,又被你夺去啦,……沙贵章,我不要别的,只要吃你的肉哇!……”

人还是不绝的涌来。一个妇女突然跑去对一个走过来的老奶奶大叫:“啊呀,今天你怎么也出来啦!”“还不来看看,这些杀头的今天可有报应啦!”一个小孩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走来,老头惊叹着:“嘎,这么多人哪!”一个卖烧饼的小贩突然把篮子一扬大叫:“现在天亮啦,大家尽管讲呀!”……突然有人说:“外国人也来啦I”果然,美记者罗尔波在如潮的人群里满脸笑容的跟着挤了进来……

(三)

会场上空几十面红旗在庄严地飘动,大门口一副大对联是:“政府开放民主大门,千万人民直进直出”。从这里进去就是公审台,孙中山和毛泽东的像庄严地并立着。公审开始了。

老奶奶,老头子,小孩子,跌跌撞撞地都爬了上去,在下面只看到他们在台上顿脚捶胸地叫着,跳着,一个大娘一上去就哇哇地哭了……“那老太哭了”,不知谁说了一句。大家都往台上看,只见一个龙钟的老太婆正号哭着向沙贵章狠狠扑去,广播筒便呜呜地响了:“她的儿子被刺刀刺死啦,现在老太要沙贵章偿命!”于是人们议论着,叹息、愤恨交织成一片,台上一个接着一个,几十个人热泪纵横地控诉着,台下五只广播筒响亮地播出:“沙贵章共杀死一百四十四人,烧屋九百二十间,烧死驴子二十四条……”一个大娘说:“啧啧,这真该死啦!”一个嫂子接上去愤愤地说:“人家不是被害得伤心,还会这样哭哭啼啼的吗!”

“杀啊!”当判决的时候,三万人民喊出了积郁七年的愤怒和仇恨,人潮向大门口涌去,沙贵章在人民讨还血债的怒吼声中被淹没了。

(原载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新华日报》华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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